作者|方歌
編輯|李小天
“再一次向嚴浩翔先生表示歉意,向藝人團隊表示歉意,向粉絲朋友表示歉意?!?/p>
6月15日,愛奇藝副總裁陳滌在個人賬號@正牌三條 如此寫道。
當日上午,《新說唱2025》這檔綜藝的官方短視頻賬號,在藝人嚴浩翔相關視頻評論區(qū)發(fā)布了貶損性言論——“粉絲還是差點,這贊還是沒有鄧典果多,不給力”。節(jié)目組最初解釋這是"實習新人誤操作",但被發(fā)現此賬號是由3人共同運營,未能服眾。
事發(fā)之后,一段《新說唱2025》的演職員List也在互聯網瘋傳。制作團隊里,統籌組、編劇組、執(zhí)行組、才藝導演組幾乎全部由實習生組成,正職人員屈指可數。
在這之前,《折腰》的“牛馬剪輯助理廖娟”也曾在小紅書引爆話題。
因為,這部36集的長劇僅有四位剪輯,而據職場經驗推測,“廖娟”署名最靠后,但干活可能是最多的。
實習生、職場小白似乎正在撐起影視行業(yè),無論是為了“降本增效”,還是為了“推陳出新”。在備受關注、熱議紛紛的影視圈,總有人成為主創(chuàng)頂梁柱,有人卻淪為背鍋俠。
在這個畢業(yè)季,價值星球也和幾位影視行業(yè)實習生聊了聊,了解他們眼中的行業(yè)現狀,以及對未來的暢想和迷思。
一本院校王牌專業(yè):三個月五六百塊,拿不到實習證明
大二那年,李思思參加了人生中第一個實習。
當地的地方臺在錄制某檔熱門綜藝,正好缺人,李思思所在的大學成了制作團隊的“定向招生地”。學長給他的室友打了個電話,室友就帶著他一起答應了進組實習。
沒有面試、沒有筆試、沒有溝通注意事項,李思思直接被拉進微信群,準備上崗。
作為攝影助理,李思思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給攝像架機位、拿蘋果箱?!澳抢锸且粋€高度工業(yè)化流程化的場所”,在李思思入場之前,場地內的機位和軌道設置已經全部確認,他們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務。
兩千多平的棚子里有六個小景,拍完一個接著拍下一個,每天早上九點開工,凌晨兩點收工。
因為在學校里幾乎一周就有一次轉播實踐,李思思在片場上手很快。唯一的問題是,這種商業(yè)大項目需要更多的體力。大棚里的線纜又粗又長,襯得學校里的實踐“像兒戲”。李思思往往得拎著這些沉重的繩子,在棚子里轉上幾十圈,才能完成自己的任務,“體力消耗非常大”。他能夠碰到攝像機的機會很少,只有休息期間能短暫地玩一下搖臂。
整個項目里的實習生非常多。光李思思的組里,就有六個實習生?!澳莻€類型的綜藝當時特別火,很缺人手。”李思思說。
只干了兩個多月的李思思沒能拿到實習證明。那是跟完整個項目期的實習生才有的“榮譽”。李思思只得到了幾百塊,作為他兩個月的辛苦費。好在實習期是包食宿的,沒有讓他真的倒貼錢。
在那之后,李思思又去了某個平臺實習,還是當攝影助理,主要做晚會轉播。每天下午一點到崗,晚上九點左右下班,偶爾還會參與一些紀錄片和TVC廣告的拍攝。工作強度降低了,工資卻漲到了2000元。
李思思在那里實習了快一年,終于確定了自己的想法,他不想拍綜藝或者晚會了,他想試試電影。
對話的當天,李思思在備考電影系的研究生。
這并不是他第一次考研,但他沒有特別焦慮。他坦誠道,這個專業(yè)的考生都是神仙打架,有從美國學電影回來,有北大清華想轉行做導演,考試也很靈活,失敗幾次是很正常的事,盡自己的全力就好,隔壁導演系的門檻更高,還有明星參與競爭。
事實上,近幾年來,演員、編劇、作家、武行甚至美術,都出現了轉行導演的例子。最典型的例子就比如,徐崢、吳京、王寶強。
個別院校提供的官方進修渠道,成為了轉型的最佳場所。它不僅能夠提供專業(yè)知識輔導,還能提供展示平臺。據了解,參與導演進修班的學生可以在學校支持和贊助下拍攝短片,并且被允許參與各種競賽,大大提升和行業(yè)頭部導演、公司合作的機會。
當然,進修班也需要門檻。譬如中戲表演進修班的學費為每年60500元,考生需額外交付住宿費用,約150元/天。北電導演系進修班的學費高達12萬元,每年只招收90人,幾乎每年都有明星參與競爭。
除此之外,星二代的涌入,也在壓縮著從業(yè)者的生存空間。
張藝謀的兒子張壹男,16 歲時就在《影》的劇組實習。陳寶國兒子陳奕丞,14歲留學英國,大學讀了機械工程專業(yè),2009 年回國后卻在北京臺實習,隨后不久進入《智者無敵》劇組,擔任導演助理。馮小剛和徐帆的養(yǎng)女徐朵,2025年5月畢業(yè),2024年就在《太陽花》劇組擔任場記。
徐朵與馮小剛合照
影視專業(yè)學生,正在壓力里尋找出路。
日薪150,卻還要教正式員工
三年前,李然去一家影視公司面試了導演實習生的崗位,一天的工資是150元。
干的活挺雜。
起初的任務是帶一位零經驗的正式員工。
從公司的角度出發(fā),這個看似怪異的任務,好像又是有一定理由。李然解釋,只是想拍短劇的話,這位正式員工所缺乏的其實就是一些基礎的專業(yè)知識,所以公司并沒有必要請一個已然成名、實力強勁的大導演來帶他,因為這是非常不劃算的。
于是,參與過幾部商業(yè)片拍攝的李然成了最好的選擇。“他們認可我之前的項目經歷,覺得我的溝通能力也挺好的”。
他帶著這位員工做了兩個項目。還沒和對方熟起來,就有了另外的工作。
大部分時間里,李然在做執(zhí)行導演的工作。
參與劇本的策劃和創(chuàng)作、設計分鏡、制定拍攝計劃,以及參與現場的拍攝,而且在成片里,并不會特意標出他的實習生身份。
唯一區(qū)別的是工資。進入到拍攝期,李然的工資從每天150元變成了按項目計費,只不過給他的費用縮減到了市價的50% 左右。
事實上,低薪和無薪實習,在全球影視行業(yè)中,都是一個屢見不鮮的行業(yè)頑疾。
2021 年 2 月,好萊塢在社交媒體發(fā)起了#PayUpHollywood 活動,一項針對影視行業(yè) 1,014 名實習生和兼職助理的調查發(fā)現,超過 79% 的受訪者年收入不超過 50,000 美元,而在洛杉磯,如果年收入低于 53,600 美元,就會陷入租房困境;超過 37% 的受訪者表示依賴家人或朋友的收入來維持生計。
從業(yè)者指出,實習生和兼職人員的過低酬勞,正在導致好萊塢多元化的喪失,因為許多工作者如果不依靠世代傳承的財富來補貼生活成本,就無法負擔在該行業(yè)工作的費用?!拔覀內缃竦臓顩r是,工作越來越多,收入卻越來越少。我認為在電影行業(yè)工作最糟糕的事情之一,就是它通常被認為,你需要做大量無償工作來證明自己、提升信譽,”好萊塢勞工組織聯合創(chuàng)始人沃林茨說道。“其實不必如此。”
位于紐約市曼哈頓中城的Booth劇院|攝影:Jim henderson
有一段時間,李然還被要求籌備中劇、長劇項目。那個時候他幾乎天天都在公司,拿著手里的劇本,一邊感嘆“這寫的什么垃圾”,一邊從大海里淘金,挑出一些有潛力的苗子,梳理劇本的大概問題后,交給制片人,拜托他和編劇溝通和修改。
兩個月里,他經手的有十六七個項目,但是一個都沒成。
其中有四五個是他比較看好的項目,有兩個拍出來了,有一個被別家公司搶了,有兩個已經進入推進期?!俺四切┛赡軣X燒著玩或者洗錢的項目,大部分落地出來成績還是不錯的?!崩钊桓锌?,“只不過落地未必會落在你手上,這個會比較讓人難過,畢竟你為它付出了精力?!?/p>
人員流動過快似乎是每一家影視公司的共性。
最開始的時候,李然所屬部門有十多個人,導演、制片、后期、演員、場務一應俱全,其中兩個實習生還是他的同校同學?!耙膊辉趺醇影唷?,一天最多工作十個小時,大部分時候只工作七八個小時。
他入職三個月后,幾位實習生相繼離開,過了一段時間,唯一一位正職導演也離開了。最極端的時候,部門里其他人都是制片,只剩下他一個實習導演。
讀電影專業(yè)的李然,是同屆中唯一一個畢業(yè)后就在劇組一線工作、沒有簽約任何公司的人。其他的同學,或選擇繼續(xù)讀書,或選擇轉專業(yè),或者去研究AI短劇。
“我對于如何做一個好導演是有自己的認知標準的。但是你會發(fā)現,在市場體系里成為一個好導演,還需要資源、人脈、身份等等的加持。有時候我是需要對此妥協的?!?/p>
“我并不在意拍的是下沉市場愛看的短劇,現在努力工作,其實就是為了有一天能拍電影。”李然感慨道。
“在短劇行業(yè)鄙視鏈中,做過長劇的我處于最底層”
孫銘有過兩段完整的實習經歷,都是文學策劃,主要的工作進行IP評估,通俗點來講就是看小說。
第一段工作做完,她本來想試試別的方向,但她又面試上了比較滿意的公司,雖然要簽一年的合同,孫銘也咬咬牙、點點頭,“簽下了賣身契”。
一進公司她就收到了幾十本書的list,小到每本二三十萬字,大到每本一兩百萬字?!懊刻炀褪强矗械奈恼轮豢捶荲IP章節(jié)就能PASS,但大部分還是得看完?!惫ぷ饕恢?,孫銘能看完三到五篇小說。
她幾乎沒機會參加創(chuàng)作組的討論會,因為影視項目的落地需要的周期太長了,實習生能湊到核心創(chuàng)作環(huán)節(jié)的可能很小。
兩次實習之后,孫銘坦然地告訴我們,工作帶給她的提升太有限了,“如果僅限于現在的部分的話,不能說枯燥,但熱情已經不在了”。
明年就要畢業(yè)了,孫銘甚至開始焦慮?!拔腋杏X沒有做影視方面的實習之前還不是很迷茫,做了之后更迷茫?!?/p>
但她暫時不會考慮綜藝行業(yè)。
在綜藝行業(yè),實習生參與項目執(zhí)行的概率非常高,發(fā)生錯誤的概率、工作的強度也都很大?!案杏X只有很有活力的人才能勝任。”孫銘曾經短暫地參與過一次綜藝實習,整個項目期只有四個月,需要跟進后期的剪輯、發(fā)布。一周節(jié)目上線前,她幾乎都要24小時online,連軸轉地工作。
工作強度是一方面,周圍人的規(guī)勸是另一方面。
“所有的人都說,想做綜藝的話,本科畢業(yè)就可以去。你都轉專業(yè)讀研究生了,就嘗試一下本專業(yè)的工作吧?!睂O銘解釋道。
身邊的同學、前輩、家長都提議讓她試試短劇,踩上這個風口,但只有孫銘知道,這其中的無奈。
“短劇市場也存在鄙視鏈,這個鄙視鏈的最底層就是做過長劇的人?!彼忉專袠I(yè)普遍的認知是,有長劇思維的人,不知道短劇的爽感是什么、節(jié)奏是什么、觀眾想要什么。
孫銘曾經參加過一次短劇公司的面試,對方的每一個問題都讓她有點心虛。
你看短劇嗎?
你看什么類型的短?。?/p>
短劇真正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?
三個問題后,對方給出的結論是,孫銘并不怎么了解短劇。
但對方還是給了孫銘一次機會——一個全英文的劇本。“他們問我這個劇本如果改成短劇應該怎么改,讓我花30分鐘做了個筆試?!?/p>
結果是石沉大海。這之后她又去面試了兩三家短劇公司,也一個offer都沒有收到。
于是她還是回到了影視行業(yè)。
“我應該還是會留在北京,畢竟這里朋友和機會都多一些,但現在還沒想好未來要干什么,希望能在春招看到好的機會?!?/p>
(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)